闽南有厝之漳州篇 胭脂砖木雕里千年古郡续传奇

▲梁上木雕。

◆曾氏番仔楼。

▲龙海埭美古村拥有276座古厝，是福建省现存规模最大、保存最完整的闽南古民居建筑群。

　　台海网6月26日讯（海峡导报记者(jìzhě) 王龙祥 崔晓旭 曾宇姗 文/图通讯员 罗敏 陈永福 实习生 龚舒心(shūxīn) 曹烨祥）“这方赈济碑刻，比(bǐ)族谱更懂华侨心。”

　　林氏义庄(yìzhuāng)《赈济章程》碑刻，百年前“每月每户给谷三斗”的(de)刻痕(kèhén)里，如今映着游客体验“古法舂米”的身影。“肉粽香里听侨史，比课本更鲜活。”

　　骑楼下的肉粽第三代(dìsāndài)传人，红砖燕尾间里的乡愁感叹，如今生长出年轻人拥抱(yōngbào)现代的新根系。

　　近日，导报记者走访(zǒufǎng)漳州多地古厝群发现，从东美村(dōngměicūn)番仔楼的百年(bǎinián)自来水系统，到白礁慈济祖宫螺旋斗拱传导的诵经余响，再到埭美古村民宿里电磁灶与柴火灶的时空重叠，这片土地上古厝正以“修旧如旧”的智慧，经历着从“抢救性(qiǎngjiùxìng)保护”到“活态传承”的蜕变。

花砖木雕里巧藏匠心(jiàngxīn)密码

　　夏日晌午，蝉鸣四伏(sìfú)，大榕树的(de)浓荫里，碎金般的光斑随叶影摇晃。75岁的曾力农和家人在客厅里悠闲地品着茶。

　　恍惚间，马六甲海峡的(de)季风(jìfēng)吹来，当年仅16岁的太爷爷，揣着家乡的红土下南洋打拼，海外(hǎiwài)漂泊，最终成为(chéngwéi)新加坡首屈一指(shǒuqūyīzhǐ)的航运巨头……“咔嚓……”挑动门帘声惊扰了曾力农。见到导报记者和漳州台商区文旅讲解员林艺兵到访，曾力农带着一行人探访曾氏番仔楼。

　　曾力农是(shì)曾氏(céngshì)第五世孙(shìsūn)，一家人仍居住在漳州(zhāngzhōu)东美村墩上社的曾氏番仔楼内。这座占地5300平方米的建筑群，是华侨曾振源1903年发起建造的家族丰碑，历时14年建成，是一座融合中西建筑风格的大型住宅。

　　建筑群的“凹”字形布局，正中间为“曾氏家庙”，以此(yǐcǐ)为中心，左右两边对称(duìchèn)有序地(dì)延伸开来，分为前、中、后三排建筑矩阵，前楼闽南古厝、中楼南洋楼房、后排红砖骑楼，9个院落99间房如(rú)九宫格铺展(pūzhǎn)，红砖墙体与白色花岗岩基座间，巴洛克山花与闽南燕尾脊正进行着跨越世纪的对话。

　　走进番仔楼，内部的(de)工艺细节令人叹为观止：大厅地砖上南洋进口的彩色花砖在阳光(yángguāng)下流转光彩，虽每块图案各异，却拼接得严丝合缝；梁柱上的木雕融合了梅兰竹菊与西方卷草纹，鎏金漆色历经百年依然熠熠生辉；二楼阳台的铸铁栏杆，锻造出葡萄藤蔓(téngwàn)造型(zàoxíng)，果实颗粒栩栩如生；每进大楼都有回廊(huíláng)和天桥相连接，下雨天(xiàyǔtiān)来往各个房间都不会淋到雨。

　　更令人称奇的是(shì)百年前的自来水系统，后花园的风力抽水机通过自来水管道(dào)将水送抵各院，天井中的“吸水石”排水系统，雨水落入石缝后可通过地下暗道排出，至今还能在雨季(yǔjì)发挥功效(gōngxiào)，这些精巧设计里藏着华侨“建厝如经商”的智慧。

　　坊间传说，番仔楼耗资白银17万两(wànliǎng)，其实远远(yuǎnyuǎn)不止。“17万两白银只是从南洋带回来(huílái)建房子的现银，而从南洋带回来的洋灰(yánghuī)、瓷砖等建筑材料及运费都没有算在里面，所以总体建造费用远远大于17万两。”林艺兵说。

　　2013年，曾氏番仔楼(lóu)被列为第八批省级文物保护(wénwùbǎohù)单位，2019年被列为第八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名单。

番仔楼藏着南洋风与闽南(mǐnnán)韵

　　曾氏番仔(fānzǎi)楼只是漳州(zhāngzhōu)诸多番仔楼中的一栋，这些“中西合璧”的番仔楼把中国传统建筑元素与海外舶来南洋风情融为一体，闽南的燕尾脊与哥特的尖顶，中国的石木与西方的水泥，红砖厝与舶来的骑楼(qílóu)，都在(zài)番仔楼中相得益彰。

　　“番仔楼的建筑材料多从南洋运输而(ér)来，建筑工艺(gōngyì)上既采用了闽南传统的木结构技艺，也引入了当时海外流行的钢筋混凝土，使其坚固性和耐用性(nàiyòngxìng)显著提升。”福建省古厝文化(wénhuà)研究会高级专家、漳州市历史文化遗产保护利用专家郭永泉说，番仔楼历经百年(bǎinián)风雨，依然屹立不倒，一栋栋番仔楼的背后，就是一部部漳州华侨华人(huárén)敢拼会赢的奋斗史。

　　杨厝(cuò)村林氏义庄，这座4500平方米的庄园由三座并排的两进大厝组成，99间房屋沿中轴线展开，为硬山顶燕尾脊的闽南风格建筑群落(luò)。义庄的内部布局暗藏巧思(qiǎosī)，正厅为施赈场所(chǎngsuǒ)，两侧厢房分别为物资仓库与账房，后院(hòuyuàn)设有碾米房与织布间，形成完整的慈善运营体系。完好保存的《林氏义庄赈济章程》碑刻上，详细记载着“每月每户给谷三斗，冬夏各给衣一套”的赈济标准。从1821年(nián)到1937年，林氏四代人(rén)坚守义庄114年，施赈范围覆盖周边20余村(yúcūn)，其持续时间与规模在中国慈善史上堪称罕见。

　　距离林氏义庄14公里外的(de)白礁慈济祖宫，五爪(wǔzhǎo)龙柱在阳光下闪着金光。这座建于1150年的“闽南故宫”，建筑细节处处彰显皇家规制，五进大门(dàmén)的形制在闽南地区极为罕见，因保生大帝吴夲的神格突破民间建筑规制，距今已有875年的历史，是全国重点(zhòngdiǎn)文物保护(wénwùbǎohù)单位。大殿穹顶以斗拱层层(céngcéng)叠筑，形成螺旋状声学结构，至今仍可呈现“余音绕梁”的效果。

　　万丁河(wàndīnghé)蜿蜒环绕的(de)(de)龙海埭美古村，始建于明景泰年间（1450-1456年），已有570余年历史。作为福建省现存规模最大、保存最完整的闽南古民居(gǔmínjū)建筑群，拥有276座(zuò)古厝，其中49座为明清时期建筑，整体布局呈严格的九宫格轴对称，遵循“坐向、选址、风格(fēnggé)、配套、排水”五统一原则，体现“一张规划管五百年”的祖训智慧。建筑采用硬山式曲线燕尾脊、红砖白墙(báiqiáng)与竹编灰泥墙体，被专家称为“闽南建筑史上的奇迹”，有“闽南周庄”之美誉。

　　漳州市文旅局数据显示，全市共有不可(bùkě)移动文物4731个点，其中世界文化遗产1处5个点（南靖土楼、华安土楼三群两楼）、世界文化遗产预备(yùbèi)名录1处3个点（南靖东溪窑、华安东溪窑、南胜窑）、全国重点文物保护(wénwùbǎohù)单位27处39个点、省级文物保护单位151处，市县级(xiànjí)文保单位1036处，其中涉台文物点306处，国保(guóbǎo)数量全省第二，省保、涉台文物及市县保数量均居全省第一(dìyī)。据不完全统计，每年超10万华侨华人(huárén)回漳州寻根。

胭脂砖、雕花构件(gòujiàn)重现历史风貌

　　然而，百年风霜侵蚀(qīnshí)下，古厝(gǔcuò)墙体龟裂、木梁蛀朽，青瓦覆满苔痕，加之城市化(chéngshìhuà)挤压其生存空间，人口外流致其闲置荒废，古厝保护已刻不容缓。

　　“漳州(zhāngzhōu)古城(chéng)改造前，香港路骑楼的木质雕花(diāohuā)构件纹样已模糊不清，以前(yǐqián)窗棂上的‘麒麟送子’，只剩轮廓了。”当年参与漳州古城修缮的工匠不禁感慨(gǎnkǎi)。漳州古城已有1300多年历史，仍较完整地保留着唐宋以来“枕三台、襟两河”的自然风貌、“以河为城、以桥为门”的筑城(zhùchéng)形制和“九街十三巷”的街道格局(géjú)。古城内文物古迹众多，有文庙大成殿、明代石牌坊等3处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，以及中共福建临时省委旧址等14处省、市级文物保护单位。

　　漳州市出台的《漳州古城保护(bǎohù)条例(tiáolì)》明确划定核心保护范围与建设控制地带，将传统街巷格局、历史建筑、非遗项目等八大类对象列入保护名录；强调“修旧如旧(rújiù)”，禁止破坏古城风貌的行为，并鼓励原居民参与特色产业经营，促进活态传承(chuánchéng)。

　　“漳州古城的(de)建筑(jiànzhù)既有传承自中原的院落大厝，也(yě)有植根于闽南文化的骑楼、竹篙厝、胭脂砖等，又融合了南洋建筑符号。”郭永泉长期致力于漳州文物建筑、历史建筑、传统街区、村落(cūnluò)的研究、保护和设计(shèjì)工作，接触的古建筑已有数百座。他说，这些古建筑在当地百姓眼中，不只是一栋楼、一间厝，而是一种(yīzhǒng)乡愁、一种信仰。“建筑换新的容易，保留旧的很难(nán)，无论修缮技艺如何进步，都要尽量保持原有格局，保护建筑的文化底蕴不被破坏，只有(zhǐyǒu)这样才能保护历史。”

　　埭美古村的保护(bǎohù)要(yào)更早些。2014年龙海市就编制《埭美村保护规划》，福建省政府批复，要求严格实施(shíshī)“修旧如旧”原则，如修缮时优先(yōuxiān)使用原有红瓦、杉木，缺失构件从周边古村收集补充。截至2025年，漳州市区两级累计投入超1.2亿元，用于古厝(gǔcuò)修复、管网改造及生态整治。

　　今年，漳州台商投资区还启动实施“五大国保三年行动”，系统推进国保古厝修缮提升。漳州台商区社管局副局长陈熠说，今年内将完成天一总局、白礁慈济祖宫的修缮，曾氏番仔楼修缮项目正在申报(shēnbào)，修缮后(hòu)的古厝将转化为侨文化(wénhuà)展馆(zhǎnguǎn)、非遗工坊等文旅空间，引入创意业态，让静态遗产(yíchǎn)“活”起来。

　　与此同时，漳州市政府将闽南文化生态(shēngtài)保护区纳入市“十四五”规划纲要，出台《〈闽南文化生态保护区总体规划〉漳州实施方案(shíshīfāngàn)》《〈闽南文化生态保护区总体规划〉漳州市建设提升方案（2021－2025）》等(děng)，成立古城保护开发和运营管理专班等，初步建立(jiànlì)起市、县、乡镇、村四级文化遗产(wénhuàyíchǎn)保护与管理网络，积极争取(jījízhēngqǔ)文物保护专项资金。

古厝“穿(chuān)新衣”拥抱现代生活

　　红砖墙上的(de)燕尾脊勾勒着天际线，游客陈女士在埭(dài)美古村“水云间(shuǐyúnjiān)”民宿的灶台前，跟着阿嬷翻动闽南润饼。清代(qīngdài)木构的天花板下，现代电磁灶的蓝光与柴火灶的记忆重叠，传统与现代交织的画面，正是漳州古厝“修缮保护为根，活化利用为魂”的生动注脚。

　　在(zài)漳州古城“非(fēi)遗工坊”，年轻匠人将片仔癀制作(zhìzuò)技艺搬上舞台，游客穿上蓝布衫扮演“制药学徒”，在捣药声中触摸非遗的温度；杨厝村林氏义庄内，清代谷斗(gǔdòu)与织布机陈列在“义文化”展示馆，复原的施粥场景里，游客体验“古法舂米”；白礁慈济祖宫(zǔgōng)，“AR寻十宝”互动项目，游客扫码即见龙柱雕刻3D动态演绎。更妙的是“义仓民宿(mínsù)”，木格窗保留百年(bǎinián)风貌，卫浴间却藏着智能温控系统。“功能置换而非空间破坏”的策略，让古厝“穿新衣”，既留着建筑灵魂，又能拥抱(yōngbào)现代生活。

　　“前厂后店”的(de)非遗生态链，让漳州古城台湾路53家非遗店铺成了(le)(le)(le)“活态博物馆”，这些老房子成为乡村振兴的“金厝边(jīncuòbiān)”。传承了三代的肉粽店开在骑楼下，游客咬着热腾腾的肉粽，倾听古厝里(lǐ)的华侨往事。“比博物馆更鲜活！”店老板的感叹道破了“社区共治”模式(móshì)的精髓——古城约三分之二商铺由原住民经营，深度参与保护(bǎohù)，政府租金补贴鼓励“前店后坊”，让保护从政府行为变成全民行动。数据显示，漳州古厝旅游已形成“体验经济”闭环，2024年仅漳州古城就吸引2845万人次客流，带动文旅消费20亿元。

　　埭(dài)美古村则将迎来“低空+文旅”“沉浸式夜游”等(děng)新模式，通过船游万丁河项目，重现月港出海的历史场景，让570年的家族记忆与水乡风情在现代生活中焕发新生(xīnshēng)。龙海文旅部门透露，未来计划拓展新华东路“两街七巷”保护范围，打造第二个古城片区，联动月港海(gǎnghǎi)丝文化带，以“大航海”主题广场(guǎngchǎng)构建海上丝绸之路体验链。

　　如今的漳州古厝，早已不是封存记忆的标本。当曾(céng)振源下南洋时揣着的那块红土遇上AR眼镜里的3D古厝，红砖燕尾间的乡愁生长了新根系(gēnxì)。“修缮是为了不让记忆褪色，活化是为了让传统生长。”漳州市文旅局相关负责人说，从骑楼灯光(dēngguāng)到水乡桨影(jiǎngyǐng)，这些会呼吸的古厝，用建筑语言讲述着华侨下南洋的壮阔、两岸同根(tónggēn)的深情。